http://www.tma.tw/ltk/100540213.pdf
文/周敏郎 彰化市周小兒科診所
中醫老師父收學徒;
老師父:『雪溶化了變成什麼?』,
學徒:『水!』,老師父:『不對!三日後再來!』,
老師父的答案是:『春天』
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期,中醫界已有共識,辨證論治是中醫診治體系的核心,而「臟腑證」的辨治是核心中的核心。而證到底所指為何?眾說紛紜,顯然它是一個複雜而模糊的概念。中醫四大經典中的《傷寒論》有『觀其脈證,知犯何逆,隨證治之』的說法,也就是說「依診察所得證據而治」。「證」的原初意思是嚴肅的諫言,而諫言須經得起檢驗和符合事實。
簡而言之,證是『對疾病當前本質所作的概括』;或者『一組特定症狀、脈、舌表現的總合現象』。中醫辯證通常指的是整體辨證,是中醫臨床最具特色、重要的一環。辨證是通過診法所獲得的整體各種信息資料,運用臟腑、經絡、病因、病機等基礎理論進行綜合分析,從而辨別病變位置與性質以及正邪情況,作出高度概括。辨證的內容包括定病位、述病機、闡明證候屬性三個方面。只有在臨床上作到言之有理,理必有據,據證立法,方從法立,理法方藥完整統一,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。但若要說一經辨證就可以知道疾病的『本質』,而且還能『概括』出來,怕是過於取巧。即使概括出來,也可能只是中醫所認為的本質,西醫難以認可。(1)
從西醫的角度,證就是Pattern recognition,「證」的特點主要在於它是綜合性的診斷概念,而且具有階段性的病情概念。在現代,中醫的「證候」與西醫的「徵候」(symptom)一詞多混淆;其綜合性概念又易與西醫的「症候群」(syndrome)概念混淆。「徵候」與「症候群」一般都不強調階段性的病情變化,沒有時相性(phase)。此外,中醫「證候」不但描述疾病的表現,也包括人體系統的生理與病態反應的狀態(response state),尤其是臟腑的狀態。中醫學「證」的獨特性更在於它特有的語言,病因(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)、病機(陰陽氣血等的失調)和八綱(陰陽、虛實、表裏、寒熱)等字與詞可靈活組合,成為的診治分類概念的組件。(2)
如果利用寓言作比喻,疾病好比是「兔」,如果通過觀察疾病這些「兔」的出沒規律,而發現其多經之地、常經之地,以至必經之地。「證」就是它的必經之路、必經之地。從中醫觀點看,古今疾病雖眾,病因雖繁,變化萬千,但人體對疾病的病理反應卻幾乎不變;從中醫角度看,常常會表現為某些相對穩定常見的證型。如腸炎、胃炎、肝炎、腎炎、膽囊炎、糖尿病等疾病,雖然發病原因、部位等千差萬別,但在疾病發展的某階段,都可能出現消化機能減退,表現為脾氣虛這一基本證型。若針對這證型,選藥組方,相當於佈雷於必經之路。(圖一 )也就是在這種思想脈絡之下,中醫所謂的『同病異治』、『異病同治』,才講得通。
圖一 西醫病名與中醫證型示意圖
『證』的反思
這裡不能不談到中醫語言具有的特色:1.不準確性與缺乏標準化、2.文學性與誇張性及3.「證」的不完整性(須與西醫的辨病論治並行或結合)。以下針對上述的幾個特點,再為詳細說明。
『證』的不準確性與缺乏標準化
古人在詞語的使用上有時相當精確,有時卻十分雜亂。就《說文解字》對「牛」的年齡詞語分類上就相當精確:一歲的牛叫作「」;兩歲的牛叫作「牬」;三歲的牛叫作「」;四歲的牛叫作「」、「」(此字《本草綱目》作五歲的牛))。《玉篇》中又將八歲的牛又作「犕」一詞。然而在顏色詞方面卻常混用,如「青」一詞有時代表綠色,如:「青」山綠水(實為深綠色);有時又代表藍色,如:「青」天白日(實為天藍色)、「青」出於藍(實為深藍色);有時又可用來表示「黑色」,如:「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,朝如青絲暮成雪。」(李白《將進酒》),「青絲」一詞所指的卻是黑髮。
又如在傷寒論陽明病提綱,以胃家實為首,惟胃家實為燥屎內結。字面上讓人以為胃中有燥屎,其實屎在腸不在胃。陽明病是正邪相爭最激烈的階段,表現出身大熱、汗大出(津液外出),當大腸的糟粕,水份被吸收殆盡,就是中醫所謂的胃中有燥屎,為承氣湯證。若直以為胃中有燥屎,不亦惑哉?(3)又如,中醫認為脾主運化,指的是食物在消化道分解吸收的過程;卻又稱脾主統血,感覺上好像跟血液系統有關;又稱脾主肌肉、開竅于口、其榮在唇。中醫學的“脾“是現代醫學脾和胰的合稱,而其生理、病理又遠非脾、胰所能概括。雖然浸淫中醫者,知道中醫的五臟是一種抽象的概念,但是初學者難免感到困惑。
如上所述,中醫語言用詞模糊,缺乏準確性。近代中醫醫家嘗試借用西醫major、minor的概念,企圖將中醫的證型名稱及內容加以標準化。以下舉中醫治療所謂「肝脾不和」的逍遙散證為例。其內容為,主症:兩脇作痛、神疲食少、月經不調;副症:頭痛目眩、口燥咽乾、寒熱往來、乳房作脹;舌脈:舌淡紅、脈弦而虛。診斷要點1 具備主症2 除副症中口燥咽乾外,任何一項主症合任何一項副症,再加典型舌脈3 病情之輕重及反覆發作,與情緒波動有密切關係。(4)但運用西醫score system的方法如APGAR Score、GCS( Glasgow Coma
Scale)則尚未有人嘗試。目前證型名稱及其內容,各種醫書與各醫家所制訂的規範,皆不完全相同。這造成學習與做研究的困難。追根究底,必須要確立準確的診斷規範標準。
『證』的文學性與誇張性
中醫醫家很多是科舉失利的讀書人,筆下功力了得,自是不在話下。如醫門法律論大小青龍湯提到,『究竟大青龍升天而行雲雨,小青龍鼓浪而奔滄海,治飲證必以小青龍為第一義也。』(5),龍在古代都是跟水有關的,即龍跟水的管理有關。「不汗出而煩躁」,應是大青龍湯的辨證要點,「由於此類病人感寒較重,故用麻黃湯而麻黃用量加倍,以成辛溫發汗散寒的峻猛之劑;再因為內有鬱熱,所以又加石膏清熱。服藥後患者汗出,鬱熱隨之而除,如青龍升天而作雨,大雨一澆,天地頓爽,故而名為「大青龍湯」。清代的喻嘉言(醫門法律作者)注解大青龍湯時說的形象:「天地鬱蒸,得雨則和;人身煩躁,得汗則解。」;至於小青龍湯功用在:解表蠲飲,止咳平喘。小青龍用治寒飲內停、外有風寒表實證(素有寒飲,又受風寒,,它的喘咳、它的痰有特殊性,發作的時候是泡沫狀、白色的、粘的、很難咳出)(6),擅於祛除寒飲,其所以稱小者,比喻其“如龍捲波濤之中、水氾能除”,就如發大水了,龍在波濤之中祛除洪水之氾濫。這些都有助於通過方名去推導其功效。
又如提到古人用藥療疾,每每效若桴鼓,”覆杯而愈”。意思就是把藥杯裡的藥水喝光,病症就馬上可以見效。。再者如《針灸大成》裡面收錄“馬丹陽天星十二穴治雜病歌”,它的總訣是這樣寫的,“三里內庭穴,曲池合谷接,委中配承山,太衝崑崙穴,環跳與陽陵,通裡並列缺;合擔用法擔,合截用法截,三百六十穴,不出十二訣。治病如神靈,渾如湯潑雪,北斗降真機,金鎖教開徹。至人可傳授,匪人莫浪說。”就是說雖然有三百六十個穴之多,不出這十二個穴,只要補瀉的處方正確,就什麼病都能治了。而且還說治病有如神靈,應手即愈,就像用熱水潑在雪地上,一下子就溶化了。還說這些穴道是北方之神所傳授的。因此,針一紮進穴道,連金鎖都可以打開。(7)這些具有文學性的描述,在西醫的教科書上,是比較少見的。
『證』的不完整性(須與西醫的辨病論治並行或結合)
中醫辨證論治,其想法是『有諸內而顯於外』。有諸內必形諸外,就是「以表知裏」,就如從濕地上葦蒲生長的繁茂與否,可以推斷葦蒲底下泥土之多少和肥瘠。然而許多疾病在未病的狀態是『有諸內未顯於外』。臨床上糖尿病、高血脂、B型肝炎等病,病人常常沒有什麼明顯症狀,而是經由異常的生化數值來診斷。從中醫角度、中醫視野來看,往往是無證可辨。更為嚴重的問題是,在西醫不同的病類中,當中醫診斷出同一種「證」時,治則往往是依病類而不同的,並非如理想中所說的「異病同治」。例如同是「氣陰兩虛證」,在敗血症、心源性哮喘、休克等各種西醫診斷的病,中醫的處方各異,「辨病論治」比「辨證論治」更具決定性。以糖尿病為例,說明中醫與西醫治療的觀點、著力點不同。
西醫治療糖尿病,在飲食控制、運動、減輕體重等生活型態的改變。若仍需使用藥物來控制血糖。Metformin與sulfonylurea為最早使用的口服降血糖藥物。1990年代發展出快速促進胰島素分泌的glinide類藥物、延遲葡萄糖吸收的糖苷酶抑制劑(α-glucosidase
inhibitors)以及thiazolidinedione(TZD)類的胰島素增敏劑。最近幾年則另有3種不同作用機轉的降血糖藥物上市,包括:GLP-1類似物、DPP-4抑制劑、Amylin類似物。胰島素的臨床使用則已超過80年,但仍是降低血糖最可靠、最有效的藥物(8)。治療的目標為:空腹血糖90-130mg/dl,糖化血色素<7%。
中醫治療糖尿病的證型與所用藥方一般可分為下列四個基本型:(1)肺熱津傷證,用消渴方加減;(2)胃熱熾盛證,用玉女煎加減; (3)腎陰虧虛證,用六味地黃丸加減;(4)陰陽兩虛證,用金匱腎氣丸加減;(9) 有的醫書甚至分為六個基本型,即前述四型再加上腎陽虛衰證,用真武湯加減;及氣陰虧虛證,用清心蓮子飲加減。表面上看起來四平八穩,頭頭是道。但觀其內容,因中醫證型的模糊性,從臨床醫師的角度,實在很難想像可以分得如此詳細。倒不如緊緊抓住治療總則----養陰生津、潤燥清熱。根據疾病發展的不同階段,或以養陰為主,或以潤燥為主,或養陰潤燥並施。所以可以把糖尿病治療分三期:1 早期:滋“陰“清熱、生津止渴。用藥如:玄參、生地黃、麥冬;石膏、知母、天花粉。重點是陰虛造成虛熱,陰是指體内的體液,包括血液、唾液、淚水、精液及油脂分泌等,陰虛者表現為陰津不足,身體呈缺水狀態,以致眼乾、鼻乾、口乾、皮膚粗糙、頭髮乾枯等。其典型症狀是心煩易怒、失眠多夢、頭暈眼花、腰膝酸軟、小便次多量少、心跳偏快、夜間盜汗、手足心發熱、耳鳴、舌红少苔或無苔,脉细数等。想像一下當您熬夜,一整晚沒睡,隔天早上的感覺,就是陰虛。西醫觀點是體內輕度脫水,循環血量不足,細胞免疫和體液免疫功能降低,交感神經活動代償性增加,內臟器官的代謝率和產熱量代償性增加。所以會出現口乾舌燥、心跳偏快等等的症狀。而滋陰藥具有提高副交感神經的興奮性(來平衡交感神經活動的增加),降低能量代謝率,調整水代謝作用,增加mucosa secretion的作用.。2 中期:以益“氣“養陰、活血化瘀為主。用藥如:太子參、黃精、生地黃;丹參。重點是氣虛,所謂的氣虛是指全身或某臟出現機能衰退的證候。表現的徵候包括呼吸氣短(肺供血不良,潮氣量減小,功能低下),神倦懶言,四肢無力(身體能量代謝率低下,功能減弱)其它包括頭暈、自汗、食慾不振(10)。想像一下,一個人『有氣無力』的樣子,就是所謂的氣虛。3 晚期:以補”腎“活血為主。中醫的腎包含有西醫老化、退化性疾病的概念。用藥如:六味地黃丸。又中醫有 ”久病必瘀”、“久病血瘀”的說法,而且綜觀糖尿病四大併發病:腎病變、中風、心臟血管疾病、視網膜病變,皆與血管硬化有關。活血化瘀應貫穿全部的治療過程,故丹參、益母草、桃仁、紅花等均可隨時選用。
結論
中醫在源遠流長的發展過程中,滲入陰陽五行的概念。辨證論治是中醫診治體系的核心,但鑑於所用語言不準確及證型缺乏標準化,再加上「證」的不完整性,須與西醫的辨病論治並行或結合。筆者淺見,認為臨床時辨病與辨證必須同行,以避免『見樹不見林』或『見林不見樹』。(本文承蒙中文博士班鄭雅方老師提供寶貴意見,特此致謝)
參考文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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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區結成:當中醫遇上西醫,香港,三聯書店,2004:144-153
3 姜佐景:傷寒論精簡讀本,台中,國際書局,1993:73
4 暢達:湯方辦證及臨床,北京,中國中醫藥出版社,1999:158
5 喻嘉言:醫門法律,台北,五洲出版社,1984:357
6 王綿之:中醫方劑學十九講,台北,相映文化出版社,2006:88
7 黃維三:黃維三教授中醫論文集,台北,知音出版社,1997:315-349
8 沈德昌、顏兆熊:第2型糖尿病藥物治療新知,台灣醫界,2008;51:466-471
9王剛佐:中醫臨證指要,北京,人民衛生出版社,1999:166-167
10 陳華:中醫的科學原理,台北,台灣商務印書館1994:171-174.